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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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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宮

三日之後, 經太醫診治,確認昌平帝的病情開始好轉,能經受住路途的顛簸, 婉月就率眾人回京。

一路順利。

看著不遠處的巍峨城墻, 婉月心裏很是感慨:這條出城的路她走了三遍, 總算是回來了。

留守京城的朝臣提前收到了消息,正在城門外等候, 看見明黃的皇帝儀仗緩緩行來,他們立刻迎上,隨後看著騎在馬上的婉月, 神色極其覆雜。

他們當然也收到了立儲詔書,對皇帝這個驚世駭俗的決定不能理解, 因三皇子謀逆一事,豐臺山這幾日管控嚴格, 京中尚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。但此時見跟隨秋獵的朝中重臣都是默認態度,他們即使心中不滿,也不敢在這種場合表露,將種種思緒壓在心底, 表面恭敬無比向婉月行禮。

“臣見過太女殿下。”

“眾卿免禮。”婉月沒有下馬, 手持馬鞭俯視著躬身拜下的眾臣, 隨後一抖韁繩,徑直撥轉馬頭,朝著城門方向繼續前行。

“父皇聖體抱恙,不宜在外久留, 先回宮再說。”

“這……”眾臣愕然起身, 望著她的背影面面相覷,將預備好的言論重新咽下。

真是難以置信, 大庭廣眾之下,太女對自己等人竟然一點面子都不留。初次相見,她連幾句話都懶得寒暄?

這真是、真是……他們尷尬停在原地,一時氣得不輕,用眼神互相交流著,心中都對太女生出了不滿。

婉月懶得考慮他們的想法,實在是對他們不感興趣,多說一句都嫌浪費時間。

根據前次朝臣摸底,留在朝中的這群人有三成是不辦事的廢物,四成是無藥可救的蛀蟲,剩下三成是搖擺不定的墻頭草,總之,都是一些光吃飯不幹活的貨色。

她的禮賢下士和平易近人不是演給這群人看的。

跟隨回京的李元瓊等人見狀無奈,只能示意大家跟上,將帝後和太女送回皇宮,剛走出宮門,滿頭霧水的朝臣就將李元瓊拉住,七嘴八舌問了起來。

“李相,豐臺山這幾日究竟發生了何事?”

“是啊李相,這世間豈有女子稱帝的道理?”

“您怎麽不勸著陛下一些?”

眾人議論紛紛,除了討論太女究竟是怎麽當上儲君的,還想不通太女的性情為什麽與往日傳言不符。

不都說景安公主慈和溫良,最為仁善嗎?

“詔書已下,我等聽命便是。都是朝中老人了,妄議儲君是什麽罪名,諸位竟會不知?”

李元瓊往日脾性平和綿軟,這還是他第一次公開表現的這麽強硬,反問一句就轉身離開,對豐臺山的信息半點不漏。

“若是無事,諸位抓緊時間上值吧。”

看著他毫不留情地甩袖而去,意識到他的態度變化,眾臣眉頭緊皺,心中更加疑惑,搞不懂幾天時間為什麽他們會有這麽大的改變,豐臺山上有什麽巫術不成?

圍在一起的朝臣三三兩兩散去,當真各自回去上值了,私底下則加大力度打探秋獵期間的消息,原本定好對太女的種種行動紛紛停手,進入了觀望階段t。

氣氛這般詭異,他們還是等等看吧。

太女看似只比皇子公主高出一級,實際上身份天差地別。朝臣對親王、公主的彈劾司空見慣,對格外受寵的公主也就客氣幾分,留個面子情,不至於徹底得罪就好。

但對於儲君,所有人都是慎之又慎。

從詔書下發的那一刻開始,無論眾臣對婉月有什麽意見,認為“太女”有多荒謬。她都是國之半君,跳出了臣子級別,在大楚擁有著僅次於昌平帝的地位。哪怕朝野上下再多不滿,明面的態度也必須拿捏到位,否則就是僭越,是大不敬。

從公主變成太女,婉月飛躍到了全新的天地,她如一條跳出龍門的魚,正在適應自己的身份轉變,除了接手權勢名望,還要調整心態和眼界。

她往日看到的、聽到的、學到的一切事物,都是屬於臣民的思維,屬於打工人的規則。她現在需要一定的時間去重新學習,打破往日的思維慣性,蛻變為一個合格的統治者。

這也是婉月明明可以直接上位奪權,卻偏要花費口舌勸說昌平帝,讓他捏著鼻子認下太女身份的原因之一。

她需要一名引路人。

這些道理並不是能在短期內領悟出來的,既然有前輩能夠請教,她何必要自學呢?

據她這些年的管理經驗,當不當得好一位皇帝,與自身的才華、品德沒有半點幹系,重點在於心性和頭腦。

眾所周知,當老板不需要精通業務知識,只要讓精通業務的人心甘情願給自己打工就行。

雖然昌平帝看著不太靠譜,在位多年功績平平,但好歹有著十數年的執政經驗,應當有些心得感悟,值得她學習借鑒。

除此之外,皇帝老爹還是上好的工具人,可以用來平息朝野輿論,清理百官中的敗類垃圾,實現權力的平穩過度。作為第一位女性皇帝,婉月最需要的就是皇位的平穩過度。她不允許自己的皇位由來受到任何的質疑,蒙上任何的汙點。

謀逆篡位的行為為人不齒。女帝本就備受爭議,若婉月想要身後名聲,就容不得存有半點這方面的牽扯。若她只圖自己痛快,憑著自身的巨大金手指,她確實不用顧忌這些,不怕任何勢力阻撓,能夠鎮壓所有不臣。

但她不能這麽做。

性別歧視的問題直到現代都無法根絕,婉月不敢保證自己能在大楚徹底解決,實現男女平等。因此,基於男尊女卑的社會現狀,她要為未來的女性預留出一條後路。

她不能讓自己的行為被定義成“離經叛道”,不能在史書記載中變成“謀權篡位”的人。

至少在明面上,她的皇位來源必須合乎法理,獲得朝野上下及後世子孫的承認。

這樣一來,日後的女子如果有心爭權,就可以將她的存在引為憑據,不必再像她這樣辛苦。

而不是被打入叛逆罪孽的行列,被人當作話柄,讓後世的優秀女性更加受人警惕,受到變本加厲打壓,擠壓她們本就不多的生存空間。

她不能只顧自己一時爽快,不管將來女子的死活。

反正擁有金手指,她有無限的試錯空間,她可以走得慢一點,盡可能得穩一點。將一切流程都做到無懈可擊,極盡完美的地步,讓所有對她心懷偏見的男人挑不出錯來,即使再心不甘情不願,也要捏著鼻子承認她的合法性,記錄她的功勳偉業。

只有這樣,才算為將來的女性真正留下了一條通天之路。

她想讓後世的女性翻開史書就能看到,原來女人不必靠丈夫兒子,不用女扮男裝,不用謀權篡位就能獲得權力,她們可以通過合理合法的途徑,堂堂正正走上皇位。

她認為,對於這個世界的女性而言,這比什麽都重要。

乾清宮。

看著被安置在龍床上沈沈睡去的皇帝,婉月收回思緒,再次叮囑宮人用心照料就起身離開。

“請蘇總管照顧好父皇,孤去東宮看看。”臨走之前,她向蘇懷安說道。

“是,奴婢恭送殿下。”蘇懷安向她躬身行禮,直到她走出門外才擡起頭。

從兵變那日開始,蘇懷安對婉月的感觀就很覆雜。

婉月表現得再恭敬,也改變不了她謀逆的本質。其他人被蒙在鼓裏,但蘇懷安清楚,昌平帝的心腹勢力都被她和皇後聯手管控,將一切消息捂得密不透風,當夜知道內情的帳中宮人,只有他還留在皇帝身邊伺候,其他人都不見了蹤影。

根據皇帝昏迷前的安排,蘇懷安一直聽從太女的命令行事,但從情感上,他很難接受這個事實。

唉,當年的小公主多可愛啊。粉雕玉琢的一個小姑娘,會對著自己甜甜地笑,每次端著奶酥點心過來,小殿下都吃得滿身碎屑……

這樣好的孩子,那麽親密的父女關系,怎麽就走到如今這一步了呢?望著婉月遠去的背影,平日威風八面的禦前總管太監抹了一把心酸淚。

乾清宮外,太女儀仗已經備齊,婉月登上轎輦向著東宮的方向行去。

東宮向來是儲君的住所,既然她已經成為太女,理應住在東宮。只是昌平帝從未立過太子,東宮多年未啟用,難免有些破敗。接到立儲詔書,皇後就派大宮女卉容連夜回宮,帶人對東宮緊急清理修整,花了三天時間,勉強收拾了出來。

婉月對此不是很在意,反正在東宮住不了多久。進門之後,她擺手示意跪了滿地的宮人們起身,由卉容帶著在東宮轉了一圈。

與其他宮殿相比,東宮的面積大了兩倍,分成內外兩院,前院占地極大,是儲君及東宮屬官的辦公場所,後院的蓮池花園無不精致,房屋裝潢更是富麗華美。

經過三日的修整,內外院落幹凈整潔,磚瓦簇新,看不出幾分陳舊的痕跡,婉月不由滿意地點了點頭。

“辛苦卉容姑姑了。”

她笑著說道,“東宮空置十數年,能在三日時間收拾出來,實屬不易。”

“這是奴婢應做的。”卉容屈膝行禮,垂首繼續說道,“今晚奴婢帶人清掃布置,再添置些物件,明日就能住人。只是……還得委屈您一晚,請殿下恕罪。”

“無妨。”婉月擺了擺手,時間緊急,能收拾到這種程度已經難得,“我去母妃那兒睡一晚就好。”

“多謝殿下寬宏。”卉容松了口氣。

“嗯。”婉月點點頭,轉身向外走,“你們繼續忙吧,孤不打擾了。”

“恭送太女殿下。”

看她邁步往外走去,院中宮人再次嘩啦啦跪了一地,直到太女儀仗走遠才敢起身,跪在後方的一名小宮女探出頭,神色很是激動。

“大家果真沒說錯,太女殿下真是溫和寬容。”

“太女殿下也是你能評價的?”卉容皺眉斥道,“做好你的差事!”

“是……”

小宮女縮了縮脖子,再不敢吭聲,端起銅盆去繼續擦地了。

另一邊。

出了東宮,婉月有些猶豫,想回永壽宮又怕被母妃說一頓。被她瞞著的和寧都這麽生氣,母妃又會怎麽想?

回想當初出征時謹妃的激烈反應,她心中有些發怵。

罷了,伸頭縮頭都是一刀。她嘆了口氣,在心裏打著腹稿,讓轎輦向永壽宮方向行去。

“女兒給母妃請安。”

進了永壽宮正殿,謹妃正在門口等她,對奢華的太女儀仗毫無反應,只盯著婉月上下打量了一番,然後轉身進屋,吩咐傳膳,反而侍立身後的曼蘭偷看她好幾眼。

桌上的菜都是婉月愛吃的,她與母妃對坐,安靜地吃完了飯。謹妃只問了問狩獵的收獲,關心了她在外的飲食,似乎這只是一場最平常不過的出行,她仍是景安公主,而不是皇太女。

用完膳,桌上菜肴被撤下,曼蘭端了棗茶放在她們面前就帶著宮人退了出去,聽著房門吱呀一聲合攏,婉月忍不住詢問。

“母妃,您沒什麽想問女兒的嗎?”

“還真有。”謹妃想了想,詢問道,“曼枝現在怎樣了?”

“曼枝?”

婉月一怔,沒想到她會先問這個,“她還在公主府裏待著,明日女兒將她放出去,再賞一處宅子,加上這些年她的月例賞賜,足夠她後半生的富足生活了。”

“這樣也好。”謹妃點頭同意,隨後說道,“累了吧?你的房間讓曼蘭收拾好的,去睡一會兒。”

“母妃。”婉月對她這般態度更加疑惑,遲疑著再問,“您不問問女兒當太t女的事嗎?”

“你會同我說實話?”

婉月沈默了。

“所以說,沒什麽好問的。母妃相信你做事自有分寸。”

看清對面孩子眼裏的忐忑,謹妃面上帶了笑意,起身摸了摸女兒柔軟的發絲,輕聲感嘆,“你自小就是有主意的。走得路與尋常女子不同,這些年,我也想明白了,我幫不到你也攔不住你,索性就不多問了,只要你好好的就行。”

“母妃……”

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。婉月一時楞怔,感受著頭頂的溫暖,她伸手環住了母妃的腰身,將臉埋了進去。

“母妃。”她又喚了一聲。

“嗯。”

“您真好!”

“……傻孩子。”再摸摸女兒的腦袋,目送著她腳步歡快的出門,謹妃回到座椅坐下,想起昨日曼蘭的欲言又止,還有榮妃專程過來關起門拉著她聊了一個時辰的事。

在其他人眼裏,她竟是這般固執專橫的母妃嗎?

怎麽所有人都以為,她會對女兒發火。

想起先前與婉月的幾次爭執,謹妃嘆了口氣,轉身進了裏屋。

永壽宮,東偏殿。

婉月睡了一個好覺。等她再次睜眼,天色已經擦黑,看著身邊熟悉的布置,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,恍惚間還以為自己是景安公主。

“什麽時辰了?”

“回殿下,已經戊時了。”蕊珠聞聲進來,撩起了她的帳幔,口中答道。

“竟睡了這麽久。”

伸了個懶腰,她看了看窗外天色,由著蕊珠為她穿衣,又想起了一件事,“你一會兒出去打聽一下,這兩日可有人來見母妃。”

“奴婢打聽過了。”

蕊珠蕊環都知道她的性子,回宮首先就將各宮的情報搜集清楚,聞言立刻答道,“昨天下午,榮妃娘娘來過,和謹妃娘娘關門聊了很久。”

“榮母妃?”婉月笑了起來,“去備一份禮,明日孤去看望榮母妃。”

“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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